黃登漢的部落格

小兒子考高中的過程很順利，基本上我們沒有擔心什麼，他的成績很穩定，一路到了推甄，以相當優秀的成績考上了第一志願。放榜之後，他收到了學校的另外一份通知。

「爸，學校有提供一個機會，我們這些推甄上的學生如果有意願，報名再加考一科自然，就可以申請學校的資優班，我該去考嗎？」小兒子拿著手上的通知書問著。

身為學長的大兒子，搶在我回應之前，就極力向他弟弟推銷資優班的好處。「當然要去考！你知道我們學校資優班的同學都很聰明，而且學校又會傾全力支持他們，所有的資源都是他們優先使用，更不要說他們平常上課就有冷氣吹，能夠念資優班，待遇真的比較好！」

「現在只是參加多考一個科目，也還不知道會不會進資優班，你就姑且一試，我們看看結果出來怎麼樣再說吧。」我這樣做著結論。

小兒子考完之後，並不抱太大的希望，因為沒有特別做考試的準備，只是用很輕鬆的態度去考場應考，想不到，他仍舊順利地取得了念資優班的資格。

「怎麼樣？現在真的是選擇的難題了，你自己的想法如何呢？」我問著小兒子。

「我想要去試試看。」他很堅決地回答。「既然哥哥極力推薦，去瞭解一下資優班是怎麼一回事也好。」

「沒錯，普通班人人都可以唸，能夠去資優班唸書，這個機會很難得。當你有選擇的時候，嘗試一下，也是不一樣的體驗。」我如此鼓勵著。

「哇！我弟要念資優班了，這個我可以跟同學好好炫耀一番！」大兒子看起來反倒是最高興的人。

於是，小兒子的資優班生涯就開始了。開學前的暑假，學校就通知他去上課，原本以為是像先修班的課程，想不到小兒子第一天上課回來之後，就開始跳腳。

「上課的內容太誇張了！老師都在講一堆數學證明題，幾何的、代數的，我們從頭到尾就是一直在抄黑板，很多時候都是一頭霧水，數學寫來寫去竟然都沒有數字，我都迷糊了，這些根本是大學生才會做的題目！」小兒子經過如此的震撼教育，情緒十分激動。

「那這樣你還要唸資優班嗎？如果覺得太辛苦就不要勉強了。」孩子的媽很擔心。

「唸啊，為什麼不唸。雖然有些同學看起來真的很詭異，但大部分的人跟一般人看起來也沒兩樣，我就不信他們可以我不行。」他一副不服輸的口氣，看起來挺有志氣的。

我沒有下結論，因為小兒子表明了自己的想法，聽起來正面積極，並不需要太擔心。就這樣，隨著九月到來，開學了，他體會到更多意想不到的經驗。

「原來我們教室是獨棟的，除了其他年級的資優班，完全沒有別的同學在同一棟上課，感覺好怪！而且聽其他同學說，午休跟自修課的時候，教官都會到教室去巡邏秩序，資優班這邊卻完全沒人管！我們班上同學都玩瘋了！在教室亂鬨鬨的，甚至還有同學跑去天台玩耍，真的是太誇張了！」他一股腦地想把所有的經歷跟我們分享，感覺他很興奮，也很疑惑。

「你會覺得這樣很奇怪嗎？大家這樣不守秩序。」老婆問著。

「會啊，但是也有同學超厲害，不管上課下課，都在座位上猛唸書，就算是像我講得那樣亂鬨鬨一片的時候，他們還是可以『泰山崩於前，面不改色』地唸下去，才開學沒幾天，就可以這樣唸書，簡直是奇蹟。」

「那你哥大力推薦的冷氣怎樣呢？吹冷氣上課有比較舒服嗎？」老婆繼續往下詢問。

「不怎樣啊，冷氣又舊又吵，而且感覺也不是特別冷，為了開冷氣把教室密閉起來，反而有一股不大舒服的氣味，哥哥根本就羨慕錯了。」

聽完他敘述的內容，我其實不免有些擔心，年紀尚輕的孩子，才十五、六歲的年紀，要他們自制並不容易，高中相對於國中而言，從緊迫盯人到自由發展的管教方式，孩子很容易就失去控制，再加上聽到資優班的秩序完全是受到學校特別對待，沒有任何束縛，那更是一個隱憂。就算如此，我還是秉持著不干涉的立場，只要繼續從旁聆聽他在學校發生的一切，靜靜觀察著。

在第一次段考成績公佈之後，小兒子拿著成績單回來，有些尷尬的眼神。

「全校第四百名！」他媽媽驚呼一聲。「怎麼啦？」

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自從進了資優班之後，雖然課程進度比別的班級快、內容比別的班級深，在管教上失去控制的部分，卻沒有辦法彌補。他自己也知道突然得到太多空間，可是還沒有相對應自我管理的能力，沒有花多少時間和力氣唸書，也就產生這樣的結果。

「想一想也還好啦，要考到剛剛好四百名也不容易，而且第四百名嘛，還贏過學校超過一半以上的同學，感覺也還好嘛！我們班上也有一些同學考得比我還差，所以沒什麼啦。」小兒子一邊看似在安慰我們，一邊聽起來又比較像在自我安慰，然而，我可以從他的口氣感覺出有一種不安跟不甘心，他雖然看起來個性是自由自在、無拘無束的，但對於成績，還是在乎的。

隨著時間過去，他已經慢慢適應了資優班的步調，班上的秩序也比較穩定下來，他自己也知道要靜下來念點書，只是這時候，他對老師的態度卻越來越不能接受跟理解。

他回家跟我們轉述的內容，聽起來都不像是一個身為教育者的老師，該對學生的方式和態度。

「導師跟我們說看大學的教材跟課本不需要擔心，看一遍不懂就看第二遍、第三遍、第四遍，多看幾遍就自然而然懂了。如果真的是這樣，我們何必來上學？老師何必來上班？每個人都在家裡抱著書讀，就好了！」

「導師還說我們最好皮繃緊一點，努力留在資優班。半年之後會讓不想讀資優班的人離開，讓其他班級的同學進來。一年之後要考試，成績考不過的，就通通要被踢出去。他說，不管是自願轉出去，還是考試被踢出去的學生，沒一個有好下場。」

除此之外，他們班上的氣氛也開始有微妙的轉變。

「班上有幾個天才般的同學，你都沒看到他們在唸書，只看到他們一直在玩，成績卻超好的。不過漸漸開始，這些同學會跟一些成績比較差一點的同學鬧著玩，看起來是嬉笑怒罵，有時候我在旁邊看了卻有點冒冷汗，因為那種口氣跟方式，實在不像是在開玩笑了，甚至還會動手動腳的，真的很誇張。反正老師、教官也都沒有人管，這種情況每天都在上演。」

所以，小兒子開始認真考慮了在下學期轉出資優班的選項。

「你覺得這樣好嗎？資優班耶！人家搶著要進去，你卻要出來。」已經讀大學的大兒子，難得回家一趟，聽到這個消息，有點不能接受。

「雖然我知道老師不是針對任何人，同學間的相處摩擦我也是局外人，在班上也有一些不錯的朋友。可是這樣的氣氛，讓我覺得大家就只是在這邊死讀書、念死書，成績當道，其他都不重要，感覺很怪。」小兒子很平靜地陳述自己的想法給我們聽。

「我原本就是想看看資優班是怎樣的才去參加考試，現在經過這段時間也算是有點認識了，這不是我想要的。」

「你有自己的想法很好，不過你也要知道這是不能回頭的，決定退出資優班之後，學校規定不能再參加之後加入資優班的考試了。所以你要把思緒整理好，確定你的選擇。」

其實我不反對孩子任何的想法，只是希望他能夠想清楚再去做抉擇。

「應該還是會退出吧。」小兒子認真地說著。「在獨棟的教室上課，感覺簡直跟整個學校隔離，學校裡其他同學都在別的大樓上課，他們在一起，彼此很有參與感，發生一些大事情，大家也都能互相分享。在這獨棟的資優班上課，看起來像是特別待遇，我卻有點坐牢的感覺。」

不迷信資優班，不在乎一般人的看法，不只是為了考試升學，我們想要作自己的主人，選擇自己的人生路。於是小兒子退出了資優班，寒假後，他回到普通班上課，一直到畢業，沒有後悔，也沒有如老師說的下場悲慘。他健康的成長，個性開朗，人際關係良好，用他喜歡的方式學習，走著他選擇的道路，一路很順利。